库恩的著作《科学革命的结构》一书,总结了他对科学史的历史哲学观点。库恩认为,科学史存在一种可被后人把握的对象,即“范式”。刨去纷繁复杂的对于“范式”定义的讨论,本文仅着眼于库恩著作中的论述:如果以亚里士多德的提法为基础,那么“范式”更接近于“范例” (exemplar),这里专指“科学成就”。库恩认为,“科学成就”具有以下标准:第一,“空前的吸引一批坚定的维护者”,使他们脱离科学活动的其他竞争模式;第二,“科学成就”必须是开放性,具有许多的问题,以留待“重新组成的一批实践者去解决”。

对于“范式”的批判,将从两方面入手:一,“科学成就”的标准;二,“范式”的可把握性。首先,就“科学成就”的标准而言,库恩是就结果论成就,而忽视了对成就溯源。“科学成就”的可能性,最终来自于对现实的具体问题的感性感知,也就是说,在现实的问题从本质的层面转化为表象之前,主体无从产生问题意识,更不用讨论知性范畴的生成。库恩在问题意识的发生学而言,是前批判的。其次,对于“范式”的可把握性,以西方马克思主义者斯拉热窝·齐泽克的观点来看,来自于后人的先验视域的视差。先验视域,即主体在进行经验活动之前,预先装载的意识形态生产出的预设意识。例如,就身处牛顿前自然哲学研究者,意识不到有一个实在的、科学独有的“范式”(哪怕现今的科学也被当时的人们称作炼金术云云)。在这个意义上讲,“范式”是回溯性的建构,是先有科学研究的生产方式,再以“范式”的概念去把握先前的研究生产方式,这种把握,是把失败的历史对象自然的隐去了。需要补充的一点,科学革命论的备受追捧,并不因为其精确的解释了科学史的结构(这种观点是犯了一种本质主义错误),而是科学革命论正好调和现存的科学共同体与人文学科、社会科学等学科共同体的矛盾,是政治的、社会的、现实的矛盾。这种调和的手段,来自于一种对闭合的、排除人文科学的科学话语的需要,以此来确证其实在性并延续其实存。在此基础上,产生了“范式”的概念,来赋予科学共同体信奉的科学话语以所谓历史的合法性。 随“范式”而来的,是所谓“范式的转换”,即所谓科学革命。库恩认为,科学的发展存在两种阶段,常态阶段,即“做题阶段”,不断的积累练习题,积累“反常”;危机阶段,即“反常”量的积累到达质的变化,科学革命便会发生。

对于历史的研究方法,库恩利用到了一种黑格尔式的辩证发展过程,在这一点上,库恩对于历史结构的把握有一定的正确性。然而,一旦将这种观念的把握普遍化,科学史将无法支持自身:库恩认为,科学史内部发生的诸多矛盾,即“异常”(本人例举为实验与理论的偏差)是科学到达新阶段的动力。一旦抽去科学共同体的发展过程中军事工业共同体、封建王权共同体、互联网金融共同体等统治阶级对其的收买,这种纯化的“异常”立马就站不住脚了,此时科学史实际就是资本主义发展其自身过程中的枝蔓。那么这种“异常”应是何物?它只能是一种纯粹的失败,即被科学共同体生产出的他者、被科学共同体不断宣称的“异端”。而库恩所谓的科学史,仅能依附于一种政治经济关系的土壤中生长。库恩的错误,并不在他使用了辩证结构,而是把辩证结构应用于一个不存在的观念之上。

那么,科学史应然是怎样的?本文试图给出一个解答。

西方马克思主义者本雅明区分了两种历史:统治阶级的历史与被压迫阶级的历史。统治阶级的历史是封闭的、同质的、发展的时间连续体,一直通向现今正在实施的统治(例如黑格尔所谓绝对精神的完成),它忽视了历史上的失败之物;而受压迫阶级的历史是开放的、异质的、“被此时彼刻充满”的断裂时间。瓦尔特·本雅明认为,断裂的历史观,才是历史唯物主义者真正的历史观,历史唯物主义者,有能力固定历史的移动,并且把细节从历史整体中隔离出来。换言之,在历史中,失败的形象被废除了,只有在未来用更强劲的显影剂,才能追授其合法性。 对科学史概念的批判,应该回到现实的实践活动中去,并给出科学研究的应然状态。它主要体现在两方面:第一,科学伦理学的确立。这里的伦理学,并不是指世俗对于科学的伦理道德规范,而是一种正确的科学的目的论体系。库恩的科学革命论,导向一种不可知论,即科学辩证地发展自身,永无终点。这种目的论将导向一种世俗的虚无主义,而资本主义的文化工业体系,使得科学工作者最终不得不回到符号享乐与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当中去。科学的目的论,应然回到历史唯物主义所坚持的“失败”当中去,首先就大部分科研工作者未能成为的“科学成就”而言,承认自身在科学共同体的话语体系中的真正的失败;其次,放弃“纯粹”科学研究的幻想,拥抱社会现实,站在普罗大众之间,多参与社会实践,将工作成果与社会主义理想相结合。 第二,抛弃对真理的幻想,用辩证唯物主义从事科学研究,应该抛弃对于学术共同体所谓“权威”的幻想,建立其自己的理论体系,贯彻自己的理论立场,而不是安于为“科学大厦”添砖加瓦。

我希望以马克思的对于人性论的批判结束这一次批判:“人性论的错误在于,它不敢以一种普遍的姿态,去把握一切人的性质。那么如果真的存在一种人的普遍的性质,那么便只能是绝对的否定性,它应然去否定一切对人自身的定义。”